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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济桥上的怀想
发布日期: 2020-07-27 14:47 浏览次数: 字体:[ ]

我的家乡有一座古桥,名“通济桥”。

它很老了,已经几百岁了,是从那个狼烟乱世走过来的。通济,通衢一桥,济世一方。尽管时移世易,它仍然坐落于热闹的市中心,横跨于姚江之上,沟通着小城的南来北往。

曾经遗憾,西湖断桥因交通需要铺了柏油马路,斑驳的石阶不在了;如今庆幸,还能在家乡与通济桥相会。离通济桥不到50米的地方,有一座现代桥梁,供汽车通过。因此,通济桥躲过了断桥那样的遭遇,我才能在通济桥上找到那些被遗忘的岁月、被遗忘的美。

现在,通济桥依然被很多人当作一条普通的“路”。可是,每当踏上通济桥,我总能听到一阵巨大的回音从桥以及桥下的水面向我扑来,抓住我。这一刻,我身边的行人仿佛失了声,汇成一条河流,从我身边沉默地流过,剩下的只有这座桥。

于是,我放慢了脚步,甚至忘了我要去的地方,或者说,更多的时候,我就是为它而来的。因为只有在这里,我才能找到一种无言的宁静,找到我作为渺小人类面对百年历史时的沉默与敬畏,尽管身边仍是熙攘的人群,以及不远处的店面清仓发出的嘈杂声响。

通济桥还未面世时,我的家乡什么模样?我时常思考这个问题。也许,这里也有乌篷船,摇橹的船夫吐着越音,撑着流淌的江水与岁月。抱着娃儿的娘子也会在等船的间隙凝望对岸的柳树,如同“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”,回望着中国历史长河里无数个守着彼岸的痴人。

后来,远方的山石迢迢跋涉,几经辗转之后,于数万双粗糙却有力的手中,成了“通济”,成了这座城市坚不可摧的血脉之一。

从此,这座桥拥有了比造桥者更漫长的生命,它是岁月的面容,也镌刻着数百年前的乡人年轮般的指纹。它曾经历过飘摇、毁灭,却被一代代的人守护、珍视。

石头是天地的尺度,当石头变成桥,就多了一点沟通岁月的能力。

在所有建筑材料里,我最偏爱的就是石头。石头是最质朴、最复古的,也与光阴最有默契。木心先生曾说:“铜绿的绿是铜不愿意的绿。”钢筋与铁终将被时间销蚀,这些被风与岁月打磨的石头却在历史中成为工艺品,是山水枯干后依然共存的冰凉与滚烫,象征着时间的美,让我愿意反复摩挲。

因此,每次踏上通济桥,我总会注意到石阶上斑驳的青苔,以及被风雨洗刷的凹陷痕迹;总会走得慢一些,去感受这些不平坦,感受每个靠近永恒的刹那。我知道,数百年间,不论是撑着油纸伞、款步而过的姑娘,还是手执折扇、意气风发的书生,或是挑着扁担、哼着姚腔的伙计,他们的足迹都镌刻在这些坑坑洼洼的石阶上,与我的脚印重合。

从第一阶到最后一阶,我的眼前宛若摊开一幅从狼烟烽火到盛世昌明的长卷,凝成一枚时间的琥珀,展现着一方土地的文明。那些奔忙、闲逸与游赏,那些长吟、叹息与思索仍完好地存于这些石阶上,映照着彼时的生命与月光。

元时,惠兴和尚与李道士为造福桑梓,披星戴月主持造桥;明时,谢阁老为对抗拆桥,曾假传圣旨。后来,明代哲人王守仁致良知,以半生执着与奔波求知践行;明清学者朱舜水高风亮节,一生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事业;梨洲老人黄宗羲亦仕亦游,于半百风霜中心向儒林,著史南雷。亦有今人北京大学前校长蒋梦麟既情牵故乡,又临危受命,擎烛于未名湖畔;台湾清华大学前校长沈君山自称半生如不系之舟,但积极投身两岸统一大业。也许,他们都曾立于桥头,将天地纳入胸中,而后吐出一个时代的光辉。

所有过往已然化为尘埃,可通济桥一直记得。它见证了数百个如期而至的春秋,见证了每一场不可复制的风起。数百年后的今天,它依旧在一个个晨曦与暮落间,与我对视。

我知道,我脚下的就是历史,是时间雕刻出来的美。它弓着背,像一位经历了无数岁月的老人,也在连接城市南北的一刹那,给了乡人“自渡”的可能。桥是路的延伸,亦是每个人自我境界的升腾与跨越。

世上每多一座桥,对岸的垂柳便少一些炽热的注视,多一些与微风蹈光揖影的自在。这世上还因此少了一个只能凝望、不能逾涉的彼岸。

有时候,我也会在桥顶矗立良久。桥顶是整座桥最能安抚人心的地方,它让整座城市变小了,吞噬了一切喧嚣。我扶着桥侧的石狮,感谢这座桥带给我的许多惊喜。

有一年冬天,我以为全城的雪都化了,但我像探望老友那样站到通济桥顶的时候,看到不远处的龙泉山高处还有一圈浅浅的雪,定格着冬季。阳光打在雪上,让人沉醉。

桥与我悄然对视,却也是我的另一只眼,将天地俯仰呈现在我的眼前。我将自己剥离出来往的人群,以一个转身的时间驻足而望。于是,那天阳光下的雪成了我与通济桥永远的秘密。

太多的人忘记了时间,他们看不见时间流过后留下的美,亦无法把这美从无尽的匆匆里分辨出来。他们只是赶路,听不到这座古桥被遗忘的哀鸣。

朱光潜在《谈美》中说:“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,超乎利害关系而独立。”我想,每次走向通济桥的时候,我都是抱着这样拥抱美感的心境吧。在美感的世界里,桥就是桥,是时间洗刷下的美,孤立而绝缘。我看到石狮上的蜗牛,看到石阶上磨损的痕迹,我的每一步都回荡着历史的余音。石头无言,却吸纳着明暗,数百年间无数的来去重现在我脚下。那些不甘被忘却的灵魂、那些藏在风里的秘密都收到我的回应。

那些路过的风是数百个静默的轮回里无数乡人的呼吸。

在桥顶站了足够久后,我会转身,原路返回。因为,我踏上通济桥,并不是为了走向对岸。那一刻,我仿佛能听到无风的夜里月下窗前的更漏声,水一直缓缓地流淌到现在。

走下通济桥,世界又回归了原样,依然熙熙攘攘,依然吵闹喧嚣。它把我从天空带回泥土,让我从无边的留白回归万物。

然而,我得以与世界、与自己对视。

也是在无数这样的时刻,我捕捉到了那来自过往的未尽的美,光辉而伟大。通济桥从不惊起年华的涟漪,只静静地注视,诠释着光阴的边界。原来,它不是一座桥,它是一段凝固的时间,摆渡着这片土地的生与死、新与旧,摆渡着一段段的惊天动地与细水长流。

石桥是岁月的纪念碑,我在石桥上凝望,也触到了光阴的痕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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